爱你的决心

含剧透！

首先得说，非常佩服导演在画面中呈现出那种“我们只看到角色生命中的一部分”的感觉。

男主睡觉的那些事：

- 在海篇里面把女主当嫌疑人铐了带回警局的路上，男主久违的睡着了一次，但他瞌睡的镜头并没有被直接呈现出来，导演刻意在查案的部分先显示了男主下车时睡眼惺忪的样子，留了一个扣，然后再在最后两人抒发感情的那段把睡着前的片段放入，从“睡着”这个行为侧面展现了男主对女主的思念

- 男主因为发现自己在窥探女主的情况下好好得睡了一觉，而更加的想要窥探女主。他好像只能在把自己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假装自己是一个观察别人的透明人时，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女主坦坦荡荡，甚至有些故意让男主观察自己的行为，也更让男主为她而着迷。

- 女主在哄男主睡觉时把男主比做一只水母，当男主搬到小镇与妻子一起去看医生时，男主便对着医生背后屏幕上的水母发愣，也是表达思念的手段。这段里医生被妻子识破刚来小镇不久所以给了不太靠谱的忠告后为了挽回尊严，过于费劲的想要演示其它的助眠方法，还刻意把呼吸面罩戴在脸上，但是在把面罩脱下来时又有些顾及形象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估计要不是因为妻子那一针见血和我行我素的性格，医生也不会戴上面罩示范了。这种聪明的性格当年估计也是男主会爱上妻子的原因之一。男主喜欢聪明的女人，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而神秘感也对他很重要，女主的神秘感也是他为什么那么对她痴迷的部分原因。而对于妻子来说，她表面上什么都会说出来的性格倒是少了这层神秘感，而且，两人在一起久了更是如此。

- 与妻子每周“例行公事”时，妻子说就算恨对方时也要每周一次，男主以为妻子对自己还是忠诚了，但估计那时候她已经红杏出墙了，而她口中所说的“恨对方时”其实就是当下。她在男主身边一直以表面开心幸福的形态出现，但却能在男主例行公事心不在焉的情况下继续自我享受，估计已经放弃了某些程度上让男告诉自己实情的所求。男主在跟妻子汇报最新案件时，非常顺其自然的把女主和她第一任老公的遭遇对换，估计是不想让妻子为自己去观察新寡妇而起疑心。但这也代表以前妻子应该因为同样的事情起过疑心。男主在妻子离开时询问妻子是不是每周还要例行公事一次，估计也是想恶心恶心妻子。

- 当然，我们看到的妻子也是片面的，她是否在漫长的婚姻中痛苦过，我们也无从知晓。男主与女主来了一场精神出轨但肉体几乎没有出轨的爱情，而妻子可能早已肉体出轨了，但她在电影的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比较照顾男主的，陪他去看睡眠医生，跟他探讨案情，闻他身上的烟草味，帮他找烟草替代品，在最后通过女主第二任丈夫的电话而发现男主跟女主关系的情况下才选择离开他。

男女主的默契

- 男主在山篇中窥探女主，而女主则在海篇中窥探男主

- 男主以为自己在监视女主，了解她的生活，但是他其实还开始模仿她的生活，模仿她喝的酒，她用的笔，把自己不自觉地代入了她的生活

- 男主和女主在审讯室里面非常默契的收拾桌子，加深了男主感觉他俩是同一类人的印象

- 男主喜欢闻女主身上的味道，女主故意在手上喷了香水，让男主审讯她的时候闻到

- 男主在海篇中做出了主动拿骨灰去悬崖边上撒出去的举动，但是在女主主动抱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他意识中的某个角落觉得这是女主谋害他而掩盖真相的最好时机，也算是以身试险，想看看她是否会对自己发难，但是女主并没有下手，而是通过拥抱，接吻和归还证物而证明了自己对他的爱，如果第一段的结尾是男主如何表达自己的爱，那第二段更长一些的结尾便则是女主在向男主表达自己的爱

- 女主觉得男主在第一段结尾处就放弃她了，这使得她更急切得想要证明什么，甚至用非常极端的方法殉葬，为的就是想要男主永远放不下她。但这也是非常极端且残酷的，因为男主本来自身的包袱就重，遇到女主如此的选择，估计下半辈子也完了。

男主的小动作设计

- 男主每次要认真查案之前都要滴眼药水，是因为太久睡不着所以眼睛很累。

- 男主一开始就在跟搭档练射击，但是平常出去又不戴枪，是不是失眠太久后担心自己带枪太危险？

- 男主在第二篇里询问女主的时候控制不住，问了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而他在问那个问题的时候非常自然的滑行，站起，挡住了镜头，使得唯有他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了女主的表情，跟他第一任搭档又是关灯又是砸桌子的行为比起来，老刑警想要用手段的时候老练多了

配角们的精彩

- 很喜欢男主山篇里面的搭档有些孩子气的行为——知道男主戒烟了就故意在生气时在男主面前两根一起抽。自己本就不是一个喜欢抽烟的人，所以在离开吸烟室的时候马上把两根烟都扔了。男主嘱咐自己吃东西不要买太贵的，但是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发现男主给女主买昂贵寿司之后恶狠狠的在男主面前吃垃圾食品。搭档能成为发现男主对女主不同寻常的喜爱的一大原因，其实是因为嫉妒了！但是在抓犯人的时候就算被捅了几刀也一定要把手枪丢给男主，还是非常敬爱男主的。

- “我只是把我想到的说出来”，这估计成了男主第二任搭档的个性台词。第二任搭档女警虽然爱按逻辑处理事情，但是因为敬重男主，所以还是利用非警力的方法（捕耗女）帮男主找到了女主丢入海中的手机，两位搭档都对男主蛮好的。

导演的镜头语言

- 窥探——不止是男主会窥探，各种屏幕，甚至死鱼和死人，都成了窥探语言的一部分

- 导演不直接交代血腥的场面，但是通过镜头诉说了惊人的情节——在男主追杀人犯小混混的时候，小混混跳楼的结局是通过他不再站在屋顶，以及男主在（去见妻子的路上）转运车站的新闻报导而阐述的，当女主殉情的时候，她的死亡是通过坑边涌入的潮水以及坍塌的沙堆而表示了，这种模糊而又肯定的手法很厉害！

总得来说，很不错的一部电影！

剧组在戛纳走红毯时，记者问了汤唯一个问题，大概是说扮演一个蛇蝎美人有什么心得，汤唯当时没太理解什么叫beauté fatale （蛇蝎美人）是什么意思，经人翻译后也却也发表了更具包容性的回答，大概是说这是一个特别的、非常有张力的角色。“蛇蝎美人”代表了一类人物角色，她们危险、迷人、性感、狡黠，银幕上有太多蛇蝎美人的形象。无论是出于在倡导多元包容的今天，任何标签化、类型化的解读都有失妥当，还是从电影剧情本身出发，宋瑞莱这个角色都不是典型意义的蛇蝎美人，汤唯无意用“蛇蝎美人”将这个角色的内涵一概而论，而她的诠释也确实跳脱类型化，流露出自然的直觉。

宋瑞莱确实是一个特别的、有张力的人物形象。外表平静如水、与世无争，但内心却有着隐秘的执念，这执念让她痛苦而寂寞，于是散发出隐忍的气韵，她是脆弱敏感的，可在外界触碰到她的执念时，又表现出惊人的强悍，这多少有些异于常人，正如朴赞郁此前作品中的其他角色一般。张海俊表面是一个家庭幸福、兢兢业业的刑警，但他的内核却是和宋瑞莱一样的 —— 现实的寡淡唯有在命案发生时才能被一种对高于生存的生命状态刺穿，这时他才拥有一种冲出“此在”的纯精神存在，这种追求源自他的自傲，作为优秀刑警的使命感以及长期负担各类案件的精神压力，这也是他的“执念”。至于宋瑞莱的“执念”则是基于长期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家暴和年少时应母亲要求对其实施安乐死的心理失调。两个有精神伤痕的人，碰在一起，如果不是警察和疑犯的关系，必然会顺理成章靠近，而这一层冲突的社会关系，则让他们陷入更加危险的互相追逐之中。

张海俊起初对宋瑞莱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更像是一种职责。可是当一个正直的男人、看到一个脆弱而美丽的女人承担着对她来说过于痛苦的命运甚至还逆来顺受时，张海俊内心产生的是惋惜和嫉妒。 之前看到过一句话，叫做“嫉妒有时候不一定是因为求而不得，而只是因为你觉得得到的人不珍惜、不配”，这里用来形容海俊的心理恰如其分，而到后来两个人更加接近、互相调情、宋瑞莱开始帮助张海俊重拾睡眠的时候，他才开始爱上这个是他案件疑犯的女人，以至于一路走到“我原本是一个称职的警察，可是却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到现在已经崩溃”的境地，直到她第二次出现，他也一直在竭力抵抗她的吸引，却又不由自主沉溺其中。剧中很多细节，比如宋瑞莱吸烟、她看透他内心般的比喻、猫一样看似不经意却蓄意留下的线索，都是在引他上钩，他的理智在抗拒可内心却在享受这种追逐。

宋瑞莱起初对张海俊亦是防备的，只是他因失眠而过于密切的监视，基于他作为一个警察和一个男人的品格，在长期缺乏尊重、缺乏安全感的她心里却成了一种温情，那个时候她决定去爱他、去纠缠他，去迷惑他，因为她舍不得失去这种温情。如果换一个其他什么刑警，宋瑞莱或许不会隐藏她杀死丈夫的罪行，因为一开始她便当作自己已经死了，从汤唯的演出可以看出来，宋瑞莱一开始是非常消极而疲惫、犹如一具行尸走肉那般生活的。而当他讲出那句因为她而不得不放弃原则既而崩溃的表白时，她知道他爱上她了，因而要包庇她的罪行，可那也是她不得不继续制造罪案，再次将他吸引到她身边的原因。可罪案总有结束的一天，她知道总有那一刻，他将再一次发现她的企图、再一次包庇她或者忍无可忍而逮捕他，追逐就会结束，所以剧中才宋瑞莱有一句台词，“当你说你爱我的时候，你的爱就结束了”，她才会对他说“反正你不能够娶我”，才会把他引到外公的坟前、让他撒掉她母亲的骨灰，说是带了一个可靠的男人回来，在那里决绝地吻他，其实在坟前，宋瑞莱恐怕暗自当作那就是她的婚礼了，她把灵魂已经嫁给了她，最后她选择了离开和死亡，不过是在向他宣告，想让他永远记得她，她的爱情便在精神意义上永存了，不会变成夫妻之间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片中刑警的家庭生活提供了兼具幽默与讽刺的对照组）。宋瑞莱这个角色的独特和张力，正是在于她矛盾的两面，即敏感脆弱和强悍决绝的冲突与融合。她在他身上找到了她一直渴求的所有男性的良好品格，她必定会爱他，为了爱他，她可以勇敢到以至于疯狂，可当她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其实她和他一样，“神魂颠倒以至崩溃“。

两个变态的人相互救赎，魔幻现实的外景、蒙太奇闪回，这部电影确实是很典型的朴赞郁风格，而汤唯确实和角色浑然一体，淡漠疏离的外表下是岩浆一般一触即发的炽热情感，朴海日也演出了那种冷硬表面下的脆弱空虚以及对某种精神状态的隐秘饥渴。

英文片名是“Decision to Leave"，比起“分手的决心”更为准确表达了剧情的两个触发点，即宋瑞莱的两次犯案与离开。第一次她离开他，嫁给了和他截然不同类型的男人，不像是为了爱情，过着截然不同与以往的生活，而他也离开了原先任职的城市，搬去和长期异地的妻子团聚，可她却又一次毫无预料、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像是一个讽刺的玩笑，一个奖励一般的惩罚。当张海俊问宋瑞莱为什么要嫁给新一任丈夫，她回答她是为了让她下决心离开一个男人；第二次她离开他，是为了了结一切，永远地结束这蓄意制造的追逐，内心虽有遗憾，却无不甘，宋瑞莱删除了所有的语音文档，驱车到海边自杀时，她的表白，直白而热烈的，全部已经存在了移动手表里，作为案件证物送到了张海俊手里。两次，她都是更勇敢却又更卑微的那一个，爱一个不能爱的人，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却又迷惑他，只是为了不要过早地失去他，可当追逐即将结束之时，她却又决定离开，抢在他离开之前，这样的爱情，浪漫而残忍。在宋瑞莱这个角色身上，你看到一种近乎荒谬的韧性，她的计策手段不过是为了一个赤诚的目的，把爱的人引到身边，把心双手奉上。

蛇蝎美人只是表象，其实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和方法去爱。

本人低收入外来工科文盲，不否认朴赞郁的拍摄技巧手法花招很多很娴熟，但是关于剧本内容，实在让我忍不住口吐芬芳。

1. 电影的情感塑造

看完整部电影，我几乎没有感受到男女主之间的爱。什么是爱？是男主利用职务之便，像个跟踪狂一样偷拍监视女主？是男主见色起意？是男主阳痿而只好听女主冥想引导入眠？

那女主又图男主什么呢，随便一个老好人警察就可以冲了？还是自己杀了人，需要有帮忙销毁证据的警方工具人呢？女主只是勾勾手指，男主就像发情的公狗什么都愿意帮她做，帮她隐瞒。这种不正义和男主本身对杀人案的上心程度截然相反（从他原配的反应看出，男主算个工作狂），很难说有什么铺垫。

我可以理解女主是缺爱的，但是男主给她的东西太贫瘠了。女主本来就一无所有，她可以忍受有钱的家暴狂在一起，可以把自己埋入地下，偏偏不能抢走男主踢走原配？

全电影的人物都相当扁平，可以说没有什么记忆点，如果不是男女主镜头戏份多，我都不知道女主还喜欢男主。

接下来就说到男性凝视。

2. 女主的角色塑造

女主，一个漂洋过海吃尽苦头的偷渡客，一个缺爱的有钱人包养的情人（算是妻子），一个与有妇之警察两情相悦的杀人凶手。

她不是蛇蝎美人，谁是蛇蝎美人？OK，我接受你们关于女主蛇蝎美人的设定，但是啊，整部电影，除了女主趁着老人快去世了，就给他们喂一粒药，送他们上西天，要么就是自己累哧哧地攀登上山，推老公下山。理论上心理素质这么好，即，手上多条人命，依然可以淡然地生活。一边心里甜蜜蜜地想着阳痿的警察，一边主动和家暴有钱男在一起，明明知道人品差，却被家暴忍气吞声，忍不了再杀人。

我寻思这不啥比么？她既然能吸引老实人警察，那为什么不找个人傻钱多的老实人呢。反正自己好看，好看就是男凝正义嘛。OK，我接受女主就是吊在男主这个树上了，诶，她就是像找到一棵救命稻草，把男主当成自己的心理寄托，至于有没有爱嘛。我不知道。很多影评说这是什么旷世畸恋，我是否定的。

我的结论是，女主对男主只是有点好感，吃过太多屎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巧克力味的屎，多亏同行男的衬托啊。她更多是需要被保护被纵容的依赖，顺便懂得滥用自己的美色。男主属于是自己不行，老婆天天暗示不交配就要离婚，这下有个比自己老婆漂亮的女人，哎哟，他就觉得他又行了，利用自己身为警察的权利，给美女走个随便杀人的后门，他爱女主吗？他和在bilibili上看软色情直播视频刷礼物的屌丝有区别吗？还真有，后者不违法。(划掉)

有人说，男女主是柏拉图式的爱情，这不侮辱柏拉图呢？他们算是萍水相逢，掩盖秘密，是利益共同体，顺带有点异性的吸引，至于精神层面么，没看出来。

3. 男性凝视的深渊

在男人的眼里，似乎女人的美色无所不能，女人犯罪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其实这本身是对女性武力的蔑视，无论一个女人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杀人犯，面对“心爱的”男人就柔情似水，算是男人的意淫吧。因为男人压根没把女性的犯罪与“男人的犯罪”放在同一个严重程度上，终究是小打小闹。论及女性杀人犯，killing eve or why women kill里女主的形象不就比汤唯立体多了？就拿朴赞郁自己的作品来说，小姐，斯托克，都相当成功地把女性的杀人动机铺垫得很合理（或者有供观影者想象其合理成立的空间，不突兀），汤唯的动机就非常无厘头，或者说是一种充斥异样感的矛盾。

女人怎么可能那么脆弱呢？为了爱，就要自我湮灭，为了爱，傻傻地为阳痿男杀弱势群体？蛇蝎大女主就这？对弱势群体我重拳出击安乐死，对男人我挖个沙坑跳进去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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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屏幕宽高比2.39 : 1，<老男孩>（2003）、<亲切的金子>（2005）、<蝙蝠>（2009）、<小姐>（2016）的宽高比皆为2.35:1，这部是朴赞郁作品中屏幕最宽的一部。

此片主题是借用山海喻男女感情，选择这样的宽屏幕非常合适，观众也就能看到视觉上更广阔的山和海：

如果在电影院看 宽阔的感受会更直观

看完电影发现整部电影采用了变形镜头+球面镜头的组合拍摄：

变形镜头拍摄

球面镜头拍摄

在瑞莱和海俊的戏份时几乎都采用了变形镜头，这种镜头价格昂贵，但它拍摄出的画面很有电影感，而且其在视觉上表现出的扭曲和梦幻也很贴合电影主题的情绪。

两种镜头的外观差异

在警察两人追逐嫌疑人的场景中使用了定向拍摄，三个演员身上应该都穿戴了身体支架（定向拍摄器），这样出来的画面就更动感，观众好像跟着演员一起跑：

追逐中的三人背部视点镜头（POV镜头）

在拍摄时摄影机的位置基本上不可以打破轴线关系。在瑞莱帮助海俊入眠时出现了越轴（跳轴）拍摄，但结合影片的氛围又很合理：

瑞莱慢慢将台灯熄灭

画面颜色呈现绿色

摄影机来到轴线另一侧

瑞莱的手将台灯慢慢拧暗 靠近海俊低语，这时黄色灯光消失，光线变为绿色，然后摄影机越轴到另一侧。绿色代表山的颜色 是两个人相识的开始。视觉上他俩被绿色包围，表现了瑞莱和海俊对两人关系的沉浸。

摄影机的角度也很能体现电影中角色的强弱势关系，比如史哲成找上门来这场戏：

多使用玻璃镜面类呈现人物关系或对话也是此片的特点

瑞莱被打倒在地，摄影机俯拍瑞莱使她当前的处境更显弱势

摄影机低机位仰拍史哲成，使其显得气势汹汹

俯拍瑞莱

摄影机越轴，因为强弱势转折点出现，瑞莱摸到叉子准备反击

史哲成被扎

在地上的瑞莱站了起来，两人气势上变得相对平衡，摄影机调整高度 角度也不再是仰角或俯角而是变为水平

奇特的视点镜头（POV镜头 或叫主观镜头）例如菜市场这里：

如果只拍图1，不拍图2这种视点镜头也不影响叙事，但拍了图2且多以这样的视点镜头拍就形成了电影语言的风格和作品的标识：

死鱼眼睛、尸体眼睛甚至手机这种无生命特征的的“thing”都在盯着角色们，就有了股死亡的味道。这也是这部电影气质特别的原因之一。

此片的剪辑也是肉眼可见的凌厉。从瑞莱在海俊家看照片墙过渡到助眠这场戏的转场只有10秒钟，却一口气使用了3种剪辑手法：

10秒内3种剪辑手法的过程

首先从照片墙旁的两人叠化到烧照片的火（黄色） —> 由火叠化到较亮的灯光（黄色，灯与火的相似）—> 灯光变暗，没有慢慢过渡 直接切到卧室的助眠场景（较暗柔和的灯光与卧室台灯的相似性）

也有不少转场手法同时配合摄影机运动的炫目做法，例如史哲成对瑞莱在医院的回忆性叙述：

从骑轴镜头开始 摄影机向左移动 —> 瑞莱医院捧花的插入镜头 —> 快速变焦至照片上的花 —> 医院里瑞莱手中的花（相似性转场）—> 史哲成的声音对瑞莱的口型讲完 摄影机向左移动 —> 通过史哲成的后颈作为遮罩（剪辑点的隐藏处）完成再一次转场。

这部电影是很擅于用转场剪辑来 加快叙事节奏、表达人物情感及表现惊悚：

情感十分细腻

有惊悚感的对比蒙太奇，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不仅交代了情节 还很有视觉冲击力

电影的美术也是完全配合电影的主题，室内美术做得到位，室外美术也很认真：

最夸张的是下面这个场景，楼顶那么大范围的绿色：

如果选取的拍摄地点不是本来电影想要的颜色，那就要去粉刷成这样的颜色，如果要粉刷 那美术组可是很大的工程量

这个片段直接让我惊呼：太妙了。

影像这种载体的魅力尽然体现于此。短短的晚餐，却把所有的信息都放进去了。

寿司盒——影片主题——山与海。

“两条鱼”分明——虚实与黑白——注定分离。

两人手部对比——戒指——婚姻。

……

一直以来，文字的魅力似乎都在于“心理与想象”。文字世界的时间能被心理无限拉大，文字世界的空间能被想象无限拓开。

而，影像的魅力在这个片段便尽然体现。

寿司入口，抬眼，特写食品包装。嗯，食物与人物心理无须多言。

两人如夫妻般默契收拾桌子。同样是吃饭，与男主和妻子的晚餐形成对比。

双手的交错，纸巾的交换，各种意象……嗯，两人未来的关系已经全部“预言”“暗示”清楚。

自认浅薄无知，私心最爱的一段便是这顿晚餐。几个镜头，张力十足。

已经很久没有一部电影如《分手的决心》这般打动我了。电影名称“分手的决心”是绝对的误导，诚如朴导在采访中谈到的：说分手需要很大的决心，往往就表明两个人不想分手（类似经典的误导标题还有电影《菊次郎的夏天》、小说《黄金时代》以及游戏《空洞骑士》）。质言之，电影想表达的既非破案的决心，也非分手的决心，而应该是“爱情的决心”。

从复仇三部曲开始，朴导先前电影关注的主题往往较为阴暗，多涉及到人性本能盲目、低劣和冲动的部分；但是六年前的《小姐》则似乎悄然地转向了歌颂高贵的东西，也就是纯粹的爱情本身。《分手的决心》也是这样一种尝试：只不过，《小姐》中展现的爱情还颇有欲望色彩，《决心》中的爱情则是高度精神性的。所以，《决心》会不会是朴导“爱情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朴导一如既往地在叙事中植入了无数的细节。这样做的坏处是，让你看着很累；这样做的好处是，看完后回味无穷，后劲很大，而且一个自然而然的细节，强过百处矫揉造作的宣示。爱情与破案有类似的地方，事实的细节将你领向真相，情感的细节将你领向真心。侦探沉迷于破案想要获得真相，而恋人间彼此试探也是为了明确对方的真心；只不过，真相一旦大白，案件便宣告结束；而情感却一直处于变化和流动中。所以不同于破案，爱情不可能一劳永逸地“真相大白”，而是必须在同样真心的二人之间持续地被把握、质疑、否定和升华…..

我必须为这部优秀的电影写点什么。所以，下面我将用比较松散的结构来分析电影的细节，也谈谈我个人对案件真相以及男女主情感的理解。限于篇幅，我可能会忽略一些影片中明显展示的细节。

“山”篇：

1 影片开场时，男主与助手练习射击。男主的子弹基本击中了靶心，而助手则存在较多的脱靶情况，这其实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男主作为警察的能力。

2 男主开车回家，嘱咐助手一直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这侧面表明他的失眠对生活的影响。同时他也告诉助手：“不是因为去蹲点才失眠，而是因为失眠（无事可做）才去蹲点”。（这一点的设定有点类似于《真探》第一季里的Rust：因为回避痛苦所以选择了最危险的卧底警察）

3 男主回家，给妻子做饭。两人交流小孩的情况，男主表示对自己的小孩最近非常忙不理解，而妻子表示理解，因为“他是理科生，像我”。这说明男主平时可能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小孩。妻子第一次提到李主任，从妻子的话来看，李主任是个爱攀比女性。妻子援引数据反驳李主任，说明她非常善于理性思维。

4 妻子说你怎么不直接买寿司吃，男主说：“不喜欢吃寿司，只要我在我就给你做点热的吃”。结合后来的与女主情节，男主说“不喜欢吃寿司”应该不是真话。

5 画面来到第一宗案件现场——山。这一段电影里交代得较为明确——死者有较强的控制欲，喜欢在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首字母。后来，在女主胯部也发现了类似的刻字。间接说明了女主和死者的关系更像奴隶和奴隶主。

6 死者属于出入境管理的普通公务员，但是登山装备包括耳机手表这些都是高档货。也许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他确实有可能利用职务之便在敛财。

7 见下图，男主给女主拍的第一张照片是女主手部的创口贴，后来事实证明这确实是通往真相的一个线索。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可能见面不到十秒），男主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十分厉害。

男主给女主拍的第一张照片，后来一直留在男主家墙上

8 由于女主韩语不大好，男主特意强调助手在跟女主解释尸检必要性的时候，用语要简单一点，并且强调了两次。

9 见下图，男主问女主是要通过话语还是照片了解丈夫的死亡，女主首先说话语，后来想了一下，说还是要看照片。在看照片的时候，她嘴角泛起了一丝非常明显却转瞬即逝的微笑。

一闪而过的笑容

10 关于最终选择为何要看照片这件事情，可以从导演和女主两个方面来解读：导演方面想展示这个女人不一般，而且胆子非常大；从女主这边来讲，本来想装装矜持，但是可能觉得无所谓，因为大仇得报的场面看多少次都不够吧。

11第一次审讯后，男主回家交作业但却心不在焉，而女主这边的电视剧放着的片段在说：“没有地方可去了，就这么死去吧。”折射了两人的心态：男主心里开始惦记起女主，而女主此时已经开始有了寻死的想法。

12 男主交完作业后，不断地在活动被老婆压着的手，说明他其实是很不喜欢自己的老婆抱着自己睡觉的。然后老婆说出了名言：“我们每周都要那啥，即使相互讨厌”。

13 老婆问男主最近有啥案子，男主说谎，说有个年轻的中国女人死了，留下了他年迈的老公。至于为何反过来说，后面就知道了。

14 男主第一次监视（实际上是偷窥）女主的工作场景，助手说女主没心没肺，老公才死就把戒指摘掉来上班了，男主说出名言：对于有些人而言，悲伤会像惊涛拍岸一样（多血质？）；而对于有些人，悲伤只会像墨水一样慢慢散开（粘液质？）。我个人倾向于男主是后者，所以才会想到为女主辩解。

15 女主第二次来警察局，在提取DNA的时候，首先注意到了男主手上的婚戒。

16 助手趁女主去警局，找老太太聊周一的事情，老太太让siri放了两次歌，两次都说是女主加入歌单的。这说明老太太脑子已经糊涂了，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常常忘记哪怕是短时间内曾经做过的事情，为后面埋下了伏笔。

17 见下图，男主问，老公让你去爬山，你不去，他然后对你说了什么？女主想了一会儿，说：“恶毒的家伙！”这是头天晚上女主看电视剧时对电视剧男主的评价，明显就是现学现用的。所以，老公根本没在那天说过这句话。

女主复述电视剧台词

18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不是仁者，我喜欢海——说明女主聪明，但绝对不宽厚。

19 两人吃完寿司收拾桌子那段，绝对影史经典！无声的默契、仿佛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老夫妻。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默契！

20 女主用上了男主给的防水创口贴，往上面喷了自己喜欢的香水，但是回来的时候却把婚戒带上了（之前应该没带），男主一脸很失落的表情。我估计这是对男主戴婚戒的小小报复。

21 女主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外祖父是个人杰，这里也在暗示女主这个人本身不简单（或许因为遗传）。

22 男主观察女主彻夜后，治好了失眠症，在车里睡觉。女主发现后也给他拍照。并对他说good morning。后男主到警局后也对同事说 good morning。你模仿我，我变成你，这就是爱情。

23 女主对猫说的是：“把他的（真）心拿来给我”，但是翻译软件翻译成“把他的心脏拿来给我”。不过后来双方当面澄清了这点。

24 老婆想遏制男主抽烟的冲动，深夜再次打电话给李主任（据说是女性）要某种药材。

25 见下图，男主第一次去女主家后，看到了那瓶威士忌，然后后来在与同事聚餐的时候，已经开始喝这种牌子的威士忌了。（类似细节还有开始学中文、以及用乌鸦羽毛作为装饰品）

26 “没有你，我的人生将会很空虚”。逃犯自杀前说出了男主想说却没有勇气说的话。

27 助手闯到女主家中，因为他相信女主就是凶手，而他师傅男主不信，这跟第二个案件刚好反过来，第二个案件中，男主坚信女主是凶手，但是女助手觉得不是。其实两个男女助手都代表着正常人的理性与合理怀疑，也说明女主已经对男主的正常理性形成了干扰。另外，女主自己把自己家搞乱，不一定是为了栽赃男主，可能是想让他产生内疚之心，帮忙打扫一下，想多留他一会儿。

28 女主第一次去男主住的地方，吃了他做的饭，并给他提供了破案线索。但是此时两个人都是戴着婚戒的。见下图：

我也是侦探

29 女主第二次来男主家，说要烧掉以前结案的案子的照片，但是要注意，女主摘了三组照片下来：第一，自杀的逃犯案件；第二，他丈夫的照片；第三，之前自己被丈夫打伤的伤势鉴定照片以及男主拍自己拍的不好看的照片，但是她觉得好看的照片（包括大腿照片）全都没摘下来。这说明，女主首先：1.希望男主能尽快从以前的案件中走出来；2.希望男主不要记得以前那个自己（被打伤的样子）；3.希望自己好看的样子一直留在未结案件的墙上（大大的伏笔）。但是男主讨价还价，留了几张他觉得自己拍得还可以的照片（汗）。见下图：

注意墙上留着男主给女主拍的第一张照片

30 见下图，后来男主与女主去庙里约会。女主已经把婚戒摘下来了，但是男主没有。

女主已经摘下了婚戒

31 女主对男主说，我喜欢你，是因为觉得负责任的刑警很有品很正，男主问是在什么范围内，女主说在现代人范围内。 然后男主追上去问女主是从哪个朝代来的？我猜这里导演很可能是想表达，女主的人格与爱情观一直是比较古典的，敢作敢当、颇具侠气，喜欢正派、负责、传统的男人。

32 女主能很快很准确地找到男主在衣服的哪个口袋放了什么东西，但是男主的老婆却没法很快地找到。（见“海”篇菜市场四人偶遇那段）

33 男主去帮女主代班，老奶奶说，男主的手比女主还要软。这里是在玩《杀人回忆》的梗，男主演员在该片中演的杀人嫌疑犯手也很软。

34 男主在老奶奶手机上发现的信息是，138层。也就是足不出户的老奶奶在案发当日爬了138层楼；之后男主顺利推出了换手机与老奶奶时间感错乱两件事情，并自己重新爬山还原了女主杀人的真相。这些电影中都说的比较清楚了。

35 男主来找女主对峙，后者趁前者捂头沉思时开了手机录音。在对峙中，男主首先是痛骂自己包庇了女主，女主抱着男主说：“我们不要把事情说成是这样”；最后，男主放下了自己对正义和真相的执着，决定把证据交给女主，让她“扔到很深的海里”，随后离开。女主流泪。

这个时候开始录音

“海”篇：

1 男主盯着医生后面的水母发呆，应该是想起了女主。

2 女主盯着电视，看核电站灾难片，她重复里面的一句台词：“能见你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了，我能怎么办”。所以，女主和男主的重逢并不是偶然，而是女主刻意为之的结果。 但是，女主第二任丈夫的死亡，应该不在女主计划之内。

3 山篇主要是男主在窥视女主，而海篇则反过来，女主窥探男主。

4 男主和他老婆与女主以及新丈夫在菜市场偶遇，其他的电影里都交代得比较明白了，但是男主看了女主一眼，女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意思是这是假发，然后女主看了男主脚一眼，男主就开始解释自己为何开始穿皮鞋了。可以说明两个问题：1. 两人仍然高度默契心照不宣；2. 女主过上了伪装的生活，男主过上了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5 男主老婆在洗澡间审问男主与女主关系的时候，男主一点都不在意，并且腰一直挺得很直，这种肢体语言说明：我就是骗你了，这么着吧，我没什么心虚的。因为男主知道自己的老婆早就出轨了，原因后面会讲。

6 在第二次凶杀案审问时，“你为什么和那种男人结婚”，“为了下定决心，和其他男人分手”。这句很感人的话其实是个烟雾弹——女主可能当时真的是为了这个原因与现在的渣男结婚，但是，把这句话告诉男主是为了引起他心里的内疚；因为，如果不是女主策划来海边小城与男主偶遇，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次见面的机会。这个分手的决心，其实是正话反说，也就是女主追求爱情的决心。

分手的决心？

7 被女主的话刺激到，男主也实施了报复，这次审问就没什么寿司大餐可以吃了，吃垃圾食品吧，哈哈哈哈。（女主看到垃圾食品后，愤怒的眼神）

8 这个时候男主由于自尊心的关系（之前被女主欺骗了），认为发现真相比珍惜女主的真心更重要；所以男主私底下问女主，你为什么来这里？女主回答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其实后来她马上也说了就是来找男主）。男主可能就理解为：你要利用我对你的感情，麻痹我的判断力，再次杀掉自己丈夫，所以你只是把我当个工具。两个人其实是有误会的。再加上男主在焚化炉中找到了绿蓝衣服的碎片，所以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怀疑。

9 即使是被手铐铐在一起，男主也能在女主身边睡好。当然此时女主是非常欣慰的：小子，你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嘛！

身体很诚实

10 女主坦承池塘放血那段我就不说了，感人至深！

11 找到第二件案子的真凶后，男主回家遭到老婆质疑：第一个问题是你杀的吗？第二个问题是你们一起杀的吗？这两个问题的前提都建立在：你跟女主肯定出轨了，那么你们需要杀了他的老公来实现自己的幸福。虽然也没错，但男主老婆的此种怀疑侧面印证了她自己心里也有鬼，也说明夫妻二人的关系根本经受不住考验。（印证前文“即使彼此讨厌，每周都还要那啥”）

12 男主看了女主手表录音的文字稿，其中关系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为何女主非得来海边小城见男主？（当然，想见面肯定是一回事，但是没有这么简单）。这直接关系到雪山之夜与海的结局的意义。

13 我个人认为雪山之夜是女主回来找男主的主要目的，这个仪式既是为亲人送别，也旨在见证他们的爱情。但是之后是什么走向，在雪山之夜前，女主可能没有想好。

14 女主邀请男主雪夜登山，后对男主坦诚自己确实有恐高症，这一点没有欺骗男主。回想女主杀掉第一任丈夫的手法，完全克服了自己的恐惧，真是个狠人。

15 女主在雪山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男主说：我为什么找那些男人结婚？因为像你这么靠谱的男人，不会跟我结婚吧？这句话一方面在自嘲自己的命运（命运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杀人），一方面也在嘲笑男主对自己的不信任（后面就会知道女主杀害第二人老公的真实原因），同时也有可能在试探男主的真心——如果男主愿意跟女主在一起，我想女主是会答应的。

16 男主说自己402个日夜都没有忘记女主，但同时（警察的自尊）让他说：我们仍然还是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此时女主表情非常微妙，最开始是不情愿、委屈和着急，但是后面还是接受了男主的想法，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把我当个嫌疑犯来对待吧。我个人感觉，尽管女主可能之前也想过自杀的计划，但是却是在这一时刻，才下定决心要执行这个计划。

失望、难过、悲哀

强颜欢笑

17 男主知道女主强忍着委屈，所以告诉了女主自己喜欢她的原因：身体不管什么时候都挺得很直，而一般人只有在紧张的时候身体才挺得很直。这里我个人的理解是：虽然命运对她十分不公，但男主认为女主内心一直是坦荡、纯粹的。这恰好对应女主对男主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很有品，非常正。所以，在个人看来，《分手的决心》是主题非常传统和古典——因为精神欣赏而产生的爱。

18 男主去悬崖边倒骨灰，女主一步一步朝男主走来，男主闭上了双眼。女主抱住男主后，男主后来吃惊的表现说明：他已经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也就是在那时被女主推下悬崖杀害。这当然可以解释为，我愿意死在你手里，我愿意为你而牺牲，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你是杀人犯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同样说明了男主对女主的不信任，因为她在男主心中仍旧是个杀人嫌疑犯，而不是自己思念了402天的恋人。

19 雪山这段戏简直太精彩：女主仿佛看穿男主还在怀疑他，拿出男主要她之前销毁的证据，对男主说，我把这个给你，你重新开始调查，你会回到崩溃以前的生活。换言之，女主可能是这么看的：我对你的爱，并不是由于你帮我脱罪这个事情本身，而是在于其他方面（我后面会讲）；如果让我伏法这件事情很重要，那么我宁愿伏法，换回你的自尊心。

20 紧接着两人拥吻在一起。像其他影评说的一样，在自己外祖父与母亲的故乡，让一个男人撒掉至亲的骨灰，把能够定自己罪的证据给他，最后吻他——这是什么？这是女主希望与男主举行的雪夜婚礼。

雪山婚礼

21 回到现实，男主回家刚好碰见提着男性精华鳖与女性精华石榴水的妻子准备与李主任（男性）离家出走。男主并没有太吃惊，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先前故意说反案件当事人的性别（作为反讽），以及面对妻子质问腰杆仍旧挺得很直（作为坦荡），都表明妻子早在他出轨前已经和李主任好上了。而手上的鳖和石榴水更充分地说明了妻子的无情、实用功能主义：只要能交作业，无所谓是谁；更何况你已经和杀人犯扯上关系了，那么即使一周交一次作业也不行了。质言之，以前是两边都有利，所以咱俩还能在一起；现在跟你在一起对我只会有害，权衡利弊后就拜拜了您。

22 海里被捞回的手机带来了最后的真相，也带来了结局。女主的老公的死因是：他听到了女主偷偷录下的有关男主为她销毁证据的录音，并且威胁要公之于众；所以如果他不死，那么男主将会重新“崩溃”（甚至面临着牢狱之灾）。所以女主保护男主的计划是借刀杀人：去探望债主的母亲，再用药物帮其母亲解脱（这件事应该是得到债主母亲同意了的，因为后者说了谢谢）；债主曾经发过誓，母亲一死，女主的老公必死——债主事实上也说到做到了。

23 女主不想让男主知道自己借刀杀人的计划。因为女主知道男主自尊心很强，而且对真相有一种特别的执念，所以他不知道的话，就可以“坦荡地”继续作为警察活下去。女主是因为自己杀害了第一任老公，但并不是因为自己杀害了第二任老公。她是为了男主。所以这事儿与之前不同，必须不能让他知道。

24 关于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了很久，就是如果男主不知道此事，女主会不会选择自杀。从一些细节和电影对女主的塑造来看，我倾向于认为，女主最终肯定会选择自杀，但男主对真相的了解加速了这个过程。

25. 细节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女主走向海滩时，沙滩上插了根棍子（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的镜头）。女主的自杀要计算潮汐的涨落，提前插好棍子说明是预先准备的。中途女主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地方是提前选好的

26 从人物塑造上来看，女主之前并没有摘下男主墙上所有她的照片（留下了她自己认为好看的），并且女主太了解男主了，一直放不下对真相的执着，那么既然如此执着真相，就让自己成为男主心中永远的嫌疑人，让他们的恋情成为男主心中永远的“未结案”。回想雪山之夜，女主在听到男主说他们仍旧是嫌犯与警察的关系时，女主先是失望后来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ok，没问题，那就按照你的规矩来，就让我的真心永远停留在你对真相的执着之中。这很浪漫，当然也很残酷。

27 因此，女主原来的计划可能是：悄然的失踪（其实是自杀）。这样，男主不知道第二件案子的真相，没有过大良心上的压力，但是会一直寻找女主（“我就是你的未结案”）；但是现在男主知道了，所以必须要在被逮捕前执行这个计划。

28 最伤害女主的，当然是男主问的那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不得不说， 汤唯这时候的演技还是不错，充分演绎了那种因为感到荒谬所以有点想笑但其实更想哭的感觉。这个貌似的误解凸显了男女主最大的区别：男主问这个问题是为了知道真相，就是字面意义上“我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但在女主看来，这是一个关于真心的问题，因为——“你说爱我的瞬间，你的爱就结束了；你说爱我的瞬间，我的爱就开始了。” 可以这么理解：在男主为了女主牺牲真相的时候，就是男主说“我爱你”的时候，因为那时在男主心中对女主的真心是高于真相的；但从那个时候开始，女主对男主便只有真心，没有其他的权衡，因为和这真心相比，真相根本不重要。

29 因此，最后唯美的自杀仪式，不仅仅是女主对男主爱情的印证，更因此带有了报复的色彩。“所以，既然你如此看重真相，就来找我吧。”

30 电话的最后，女主让男主扔掉在海里捡到的手机，就像之前男主让女主扔掉奶奶的手机一样。女主真正要扔掉的，是她自己。但是，为何要在海边自杀？而不是走进大海自杀？这就是女主聪明的地方，误导男主。尽管男主能够跟着女主的脚印来到沙滩，但是海浪已经把之前的脚印冲刷掉了；尽管女主告诉男主要把什么扔到海里，但他可能想不到她的尸体就在脚下的沙滩上。男主中了女主的计。

31 杀害第一个丈夫，是因为受尽欺凌，女主因为坦荡，腰挺得很直；间接杀害第二个丈夫，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女主因为纯粹，腰挺得很直。反观男主，虽然在“山”篇中，他曾经为真心暂时放下真相，但在“海”篇中，他真正放不下的还是真相。因此，在海水冲散自己的鞋带时，他才恍然大悟，疯了一般寻找着女主。

没人帮你打伞了

所以，在真心面前，真相真的有如此重要吗？

引言：

《分手的决心》最大的败笔在于它的结尾。一个聪慧而富有生命力的女人，在与男人的周旋下好不容易活下来后，最后却为了用毁灭诠释爱情，让自己走向赴死的命运。这与其说是这位已经看透男人本性的女人的选择，不如说是一场中年导演的春梦，美则美矣，终归削弱了汤唯行动的主体性，更像是女性成为男性文人想象的一个容器。好在，朴赞郁这一次至少拍出了汤唯的神韵，留下一出半部好戏。这一次，汤唯再度陷入“最不可得的爱情”，只可惜和李安相比，朴赞郁棋差半招。

正文：

汤唯是一个特型演员。这意味着，她不是像李雪健那样，演什么像什么，她必须找到合适的角色才能大放异彩，譬如《色戒》里的王佳芝、《分手的决心》里的瑞莱，那是至情至性的人物，是用感官之爱抗拒工具理性、任情一生在悬崖和刀尖上起舞。若说汤唯适合演蛇蝎美人并不准确，她最适合演的是看似蛇蝎却向往纯粹之爱的人，是一个情爱与人生上的理想主义者与极致体验者。电影中的汤唯，是奔向爱欲的伊卡洛斯，她用自己的献身呈现某种极致之爱。

但除了李安，能发挥汤唯特长的导演很少。《大明风华》做了一次反面示范，《北京遇上西雅图》是一个庸俗化版本，毕赣捕捉到了汤唯的神韵，但她在那里扮演的总归是男人的梦、一个被凝视而缺乏主体性的存在，你可以说她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很美，但相比起《色戒》里的王佳芝，万绮雯的层次感明显欠缺许多。至于《黄金时代》，我眼里更适合演绎萧红的是郝蕾，而汤唯在演一个不像自己的人，仍会显得隔阂。

文艺片导演爱汤唯，可蛇蝎美人与文艺女神都只是表面，李安看得通透，汤唯最适合演的，是具有巨大反差感的角色，是你看到一个正确的人陷入到不正确的事，她仿佛陷入感官与激情的风暴，但内心始终有一根桅杆不会被强风吹断。正如同《包法利夫人》里的爱玛沉湎于浪漫主义但绝不下流，爱欲和道德感的撕扯，对于一切冠冕堂皇之事的冒犯，才是汤唯作为演员最擅长的性感。于是不难明白，拍出《小姐》《蝙蝠》（又名《蝙蝠：血色情欲》）的朴赞郁，要为汤唯量身定制一部戏。在《分手的决心》里，汤唯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在韩国影坛，朴赞郁是跟奉俊昊齐名的类型片大师，也是和林权泽、李沧东、洪常秀等作者型导演一样，让韩国电影在世界范围内备受瞩目的名字。和李沧东具有士大夫气息的诗电影不同，朴赞郁更像是一个电影导演里的嬉皮士、坏小孩，是跟金基德一样在班上调皮捣蛋的人物，玩世不恭、色情禁忌、电影中流露出cult片的元素，但一层层剥开来，又能看到他对至纯至真之人的倾慕，在这荒谬的世界，他赞美坦荡与真心，越过道德与国界的藩篱，他总是试图呈现人性的本来面目——那被压抑又真实的存在。但朴赞郁也暴露出明显的短板。他的电影刻意感难以抹去，在呈现人生的况味、人物的生存状态下，朴赞郁作品的戏剧性、设计感容易喧宾夺主，使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奇情氛围。他是一位聪明的匠人、大胆的玩家，至于他的电影能抵达多远，不妨由时间见证。

无论如何，《分手的决心》是一部有分量的作品。这是朴赞郁继《蝙蝠》于2009年在戛纳拿下评审团奖后，时隔十三年，再次斩获戛纳荣誉，获得戛纳影展最佳导演奖。英国《卫报》记者感慨，汤唯在其中演技惊人，而朴赞郁毫不吝惜对于汤唯的赞美：“作为演员，汤唯身上有一种很大胆的特质，她能表达的东西似乎没有限制，但同时你也很难读懂她，她就像一座深渊，一口深井，我不想形容为神秘，但她的确有这样的深度，让人深感好奇。对一名演员来说，这相当罕见。”

这是一部用黑色、禁忌元素包裹的爱情电影，擅长于制造色情、眩晕、惊悚质感的朴赞郁，这一次显得分外克制，用他自己的话说：“（这部电影）很安静，一点也不显山露水。”电影的剧情看似俗套：警官爱上了身为嫌疑人的女人，在连续两起案件中，汤唯饰演的瑞莱都面对杀夫嫌疑，朴海日饰演的警官负责追查真相，被迫在爱欲和职业道德、家庭伦理之间做出选择。在这部电影中，你能找到朴赞郁的迷影元素和他对汤唯前作的呼应。

《分手的决心》受到了大卫·里恩执导电影《相见恨晚》（1945）的影响，也关乎瑞典著名侦探小说Martin Beck系列、郑熏姬演唱的老歌〈迷雾〉和金洙容的作品《雾津》（1967）。汤唯在本片中饰演的杀夫嫌疑人，同样能让我想起《晚秋》中她饰演的弑夫假释的女犯。“隐藏在迷雾中的杀戮者”成为了汤唯的荧幕人设，沉静婉转，心智聪慧，在父权森林中化作一头变色的雾豹，从李安到朴赞郁都很喜欢捕捉汤唯身上的暧昧性。

相对而言我更喜欢《色戒》，李安是充分懂得东方性感的人，那种欲说还休的分寸，撩拨到指尖又收回来的压抑，空间的压抑、服饰的压抑、政治和信仰的压抑，旗袍在汤唯的身上成了最匹配的武器，而死亡与革命成了情欲场上的狐步舞，李安深知，爱欲和死亡是一体两面，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深渊的沉迷导致人追求灵肉快感——那是确认自己活着的时刻，是生命力的彰显与日常生活的微小革命。易先生与王佳芝的信仰、身份悬殊构成他们的禁忌，死亡的危险反使爱欲在野火中燃烧。一种不正确的冲动、一种飞蛾扑火的欲念，人类总是不可救药走向自毁的生物。

朴赞郁是另一种戏法。他用蛇蝎美人的幌子诱你入场，却让你看到一段浪漫而纯粹的不伦之爱。它像是朴赞郁开的一个玩笑，给急于批判他物化女性、塑造蛇蝎美人刻板印象的人。这部电影的宣传以汤唯的性感作为一个噱头，其实电影里的裸露情节少之又少，摄影师对汤唯的拍摄细腻、婉转，不是对于身体裸露皮肤、激烈床戏的大量呈现，而是对于女性面部表情、言谈举止的精准捕捉，是一种更加克制的性感。片中对汤唯身体的裸露呈现，还没有对男主角小肚子呈现的多，这其实是一种「反色情」的拍法，或者说，它是一种情绪的色情，而非身体的色情。

镜头下的汤唯不是配角，不是臣服于男性目光的第二性，如果看过《分手的决心》，你会发现汤唯饰演的瑞莱才是最重要的主角，她周旋于父权森林，不在丈夫的暴力下屈服，他不媚男，不因感官刺激而丧失自己的主体性，即便感受到爱，瑞莱仍是那个保护自我主体性的人，她的勇敢、智慧、至情至性，使她在动荡的人世存续光彩的羽翼，她的坚硬藏于柔软，至真藏于伪装，她到头来是一个知行合一的女人，只是少有男人懂得她、珍惜她，而她只能变成一只忧伤的野兽，在大雪纷飞的丛林里独自饮泣黑夜。

警官与杀夫女，这是身份上的标签，退去标签，其实他们的喜欢很日常，瑞莱收集的乌鸦黑羽、海俊需要的眼药水、海俊给瑞莱贴心做饭、给她的手擦上护手霜，还有凌晨偷跑出去发的信息、海俊知道真相后做出的决定……是这一个个细节堆积，让观众不忍苛责这段关系。这本质上是一部成年爱情电影，诚如导演所说，它是拍给“那些体验过失去某人或不得不放手的人，也为了那些了解微妙浪漫关系、和难以定义的情感经验的人”。

昔日，代达罗斯指教儿子伊卡洛斯如何操纵羽翼。“你要当心，”他叮嘱道， “必须在半空中飞行。你如果飞得太低，羽翼会碰到海水，沾湿了会变得沉重，你就会被拽在大海里；要是飞得太高，翅膀上的羽毛会因靠近太阳而着火。”而伊卡洛斯是那注定飞得太高物我两忘的人，古往今来源源不断的伊卡洛斯型人物，证明这一神话的不朽。

如今，汤唯在电影中诠释最不可得的爱，从《色戒》里跨越意识形态分野、无法被道德定义的爱欲深渊，到《分手的决心》里承受身份、婚姻与司法三重阻隔的禁忌之爱，瑞莱是注定要死的，她必须用死来完成一场爱的仪式，某种意义上，她是将人生作为一种官能体验去经营，一个祭祀给某种极致体验的中介，而她就是祭品。

从凝视的角度而言，与其说在《分手的决心》里女性处于一个被凝视的状态，不如说电影中的男人和女人都在互相凝视，男主角通过监视器凝视疑似杀夫的女嫌疑人，女主故意让男主凝视自己，让男主为她而着迷，却也通过自己的方式，检验男主的内心，一步步窥探男主的内心世界。

在思想家福柯看来，凝视是一种权力，让对方感到不适的凝视，其实是一种权力的压迫，被看者在此处于被强制观看而无法摆脱的处境。但女性对于这种凝视并非全无反击，对于凝视的倒置、女性张扬自我目光，在观看和审美上发起的革命，包括由女性“我手写我心”，女性自己去书写、拍摄她们的生活、她们的渴望，将男性从权力的高台上拉下，这就是一些嘲讽男性凝视的方法。在理查德·斯特劳斯改编的《莎乐美》之中，莎乐美正是通过“反凝视”来对抗男性的目光。当莎乐美不断被男性的目光袭扰，她反过来主动凝视男性的身体，释放自己的目光，甚至在剧终时捧着刚刚砍下的男性的头颅，亲吻他的唇、品尝他的血，这种对于男性欲望彻底的冒犯，倒使人想起《燃烧女子的肖像》，在那部电影中，男性变得完全不重要。

《分手的决心》最大的遗憾反而不是“男性凝视”，而是汤唯的主体性建立到一半，但并不彻底。它最后还是回归到一个浪漫的情爱故事，一个女人用死亡成就浪漫的仪式。

一句题外话。在最适合诠释汤唯的导演中，我始终认为洪常秀是一个。洪常秀是韩国独特的作者型导演，他拍过一部《生活的发现》，那是除了《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外，我印象深刻的一部。《生活的发现》里，男人在偶然中邂逅两个女人，欲念在平静中暗波涌动，男人拒绝主动向他示爱的女人，渴望着那个更狡猾的一个，但感情总是谁先主动谁就落了下风，自以为是的男人碰到聪慧的女人也只是失魂落魄，当男人沉浸入一段自以为动心的爱，女人告诉她自己已有家室，当男人惯用的伎俩，被女人使用，洪常秀指向的不只是男性欲望的节节败退，也是生活本身的事与愿违，在这场情欲的游戏里，男性渴望肉体，女性渴望神秘，男性幻想肉身交合刹那精神胜利，殊不知性爱只是下半场的开始，当女人的热得到冷，她会抱之以比死亡更深的冷。说到底，谁先动情，谁输。

汤唯就很适合演这样自反性的角色，她让我想起金敏喜在朴赞郁电影《小姐》中的演出。朴赞郁的尺度虽大，内核却很纯粹，甚至有时候近乎于大男孩对于纯爱关系的向往，尽管套了个主仆禁忌或婚外恋的壳。朴赞郁喜欢用重表现轻，他的内核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从《色戒》到《分手的决心》，汤唯身处的都是“最不可得的爱情”。易先生是汪伪政权的官员，王佳芝是爱国女大学生，二人身处不同阵营，王佳芝色诱易先生的本意，正是暗杀他。所以，当王佳芝在过程中喜欢上易先生，她反而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感情，天然的对立关系，让易先生与王佳芝的爱情不可能完满。《分手的决心》里，一个是调查命案的警察，一个是具有谋杀嫌疑的女人，审问、监视、追查的过程，也是一步步考验自己内心的底线。朴赞郁与百年前的张爱玲殊途同归，都试图描绘一种“最不可得的爱情”，尽管那爱情常被其他词汇混淆，比如色欲、禁忌、挑衅，但底子里仍是在探讨“爱的可能性”。当朴海日饰演的警察海俊告诫瑞莱将证物丢入大海时，她冰封的心海照进阳光，也许从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在传统文人书写的叙事里，爱往往发生在正义阵营的一方，比如相濡以沫的夫妻之爱、革命伴侣之爱，爱被视作一种高尚、利他、纯正的情感，即便出现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关系，也会被世人讥讽色欲诸多。

但爱一定是正确的吗？非道德性的，或者说因色情、物质、禁忌而起的关系，是否就不能转变为爱？对于爱的崇高化倾向，折射的是一种对于纯洁性与优越性的向往，无形中窄化了爱的内涵。无论是《色戒》还是《分手的决心》，我们既看到其中物质和色欲的成分，也不妨大大方方承认爱的存在。成年人的爱情，既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浪漫，也有柴米油盐姜茶醋，更有算计、妥协、物质、嫉妒和月夜下的人暖自知。

王佳芝并非蛇蝎心肠，她如山如海，骨子里是那份不确定之下的确定。《分手的决心》里的瑞莱与王佳芝身份迥异，但又可以视作王佳芝生命在另一个时空的延续。在《性差异的伦理学》中，露西·伊利格瑞写道：“对于痛苦的分离，默默地确认，但我会以拒绝毁灭的方式应答，为了我自身也为了他者，肉身就是最亲密的感知，肉身躲避任何牺牲的替代品，躲避话语的收编，躲避对上帝的服从。”汤唯在《分手的决心》里向观众传递了一个信念，一如她在《色戒》中所做的那样——必须用感觉来确认自我的生活，肉身不再是工具，而是和思想一样重要的知觉。我拒绝，任何大他者的收编，而我唯有把自己抛入激流，在生活的复杂情境中，在那个无线趋近于真的时刻，确认自己的路。

（首发于公众号：霧風誌，欢迎关注！）

今年夏天最受期待的电影之一，汤唯、朴海日主演的电影《分手的决心》，导演朴赞郁凭借这部电影斩获第75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这是一部与众不同的作者电影，从中依旧能看到充满阴郁诡谲风格的镜头语言，朴赞郁对暴力美学的迷恋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为幽微的方式，隐藏于各种意象，甚至内化到人物的性格中，通过颠倒式蒙太奇、心理蒙太奇、隐喻蒙太奇等造型表现，完成人物情感与主题的共奏。

本篇影评将从镜头语言、人物塑造、主题情感这3个部分来赏析这部作品。

镜头语言：山与海的界线，男与女的界限

贯穿始终的“山”与“海”在这部电影中是承载人物特质与关系的重要意象，同时，在这两个单独的元素之间隐含着第三个元素——山海交界线，也是男女主角的情感交集处。

导演将这些“线”细细地铺在墙上、寿司盒上、笔记本上、测谎心电图上······线条组成的纹路，既像山的轮廓，也像海的波纹，有些暧昧，视觉上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迷惑性。

结局处，海俊寻着定位追到海边找瑞来，这里是一个鸟瞰镜头，画面中有两种“线”，一个是位于视觉中心的笔直的线条，即公路，两辆车子在阳光下小小的阴影，构成了海俊的内心。

另一个是画面右侧由海浪构成的不规则线条，似乎是一个女性侧脸的轮廓，象征着喜欢大海的瑞来。

像海浪一般变幻莫测、消失于大海的女人，欲说还休的告白，以及留下两团阴影（未结案）的“正直”的男人。

除了山海之间的线条，人物之间的界限感也值得注意。

第一次参考人调查时，瑞莱用中文说：“孔子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不是仁者，我喜欢海。”

这一幕，真实与镜像的虚实变化反映着一场微妙的心理战。通常，镜子在电影中能起到延伸人物内心世界的作用，镜子里面的海俊是真实海俊的内心投射。

瑞来和海俊互相观察着对方，镜头焦点呈现虚实交错的状态。

不同语言的出现是一种隔阂，同时也是吸引。因为是在韩语电影里说中文，瑞莱自身携带的一种外来者形象的符号，让海俊产生了好奇，这种好奇首先表现为从内心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时镜中的海俊是清晰的，他正专注地倾听。

手机翻译时，焦点转移到瑞莱的镜像，瑞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结合剧情，其实瑞莱的韩语水平算高。第一次见面海俊就说了，还有调查时说她用词精准，后面的深夜短信更是，瑞莱打韩文飞快，给真正的韩国人憋得最后只打了一个字。

既然这样，她为何非要说中文，再用手机翻译？这里似乎有意试探海俊，不同语言的魅力在这里成了一种吸引的手段，根据海俊的反应，瑞莱后面说了更多中文，比如假装对猫咪说，实际是说给偷听的海俊：“把他的心拿来给我，我有点想要。”

在偷窥与被偷窥的游戏中，语言的吸引力大幅增加，而翻译成了一种“情趣”的表现。

听到“孔子曰”那段的翻译后，海俊不自觉地回应：“嗯，我也是。”这一幕的焦点转移可以看出，海俊是真心被瑞莱“拉着走”了，刑警不仅顺着嫌疑人的话说，还聊出共鸣来了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里就是海俊被瑞莱迷住的起点，他的界限被攻破了，并不自觉地向她敞开。

接下来他不仅订了高级寿司套餐，还给她挤牙膏、送防水创口贴，并做一些偷窥式潜伏，陷入了爱情······

山与海的界限，男与女的界限，在电影中最幽微、暧昧不明的细节处渗透，很容易被忽略。我觉得这部电影最有趣的镜头语言，恰好是这些被隐藏在花式蒙太奇之下的部分。

再看一些“界线消失”的镜头。

瑞莱的视角，从海边挖的坑里看出去，此时沙子成了山壁，随着海水一点点漫进来，“山”消失了，被海水冲刷填满。瑞莱的眼中山和海的界线消失的时刻，她终于迎来了死亡，海滩上小小的漩涡，是她最后的痕迹。

剩下海俊独自在海滩徘徊，礁石作为象征性的山，随着海水涨潮，山和海的界线是真的正在消失，海水正将他席卷到更深、更黑暗的绝望，如同在地狱中寻找爱人的俄耳甫斯。

人物塑造：她像一只杀死乌鸦来吸引关心的猫

瑞莱和海俊的人物性格和情感走向也紧扣山和海。

从山上到海边，首先对应的是发生在两个地方的杀人案。在山上亲手杀死第一任丈夫的瑞莱，跑到海边城市来间接杀害了第二任丈夫。

其次，从地理特质上看，山到海是一个下降的趋势，对应人物从高处走向低处，走向坍塌的自我毁灭结局。

海俊是一个自负骄傲的人。在山上（或楼顶，总之是高处），导演常常用大仰角镜头去拍海俊，当搭档秀完趴在地上只敢露出一个头往下看，海俊却威风凛凛地站立着，展现了人物的性格，比起进距离察看，他更习惯于在高处审视。

当然，导演并不想拍一个高高在上的大男主，海俊高高在上凝视死亡的时候，死亡用更加奇诡的视角凝视着他，是真正的“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然而到了海边，因为“下降了”，位置的变化背后，是权力地位的变化，原本是侦办重案的刑警，现在只有抓一些小杂犯，比如偷鳖贼。

他失去了在山上俯视的优势，不再有曾经的自负骄傲，妻子也说他整个人都枯萎了。案发现场甚至设计在更低的位置——游泳池内，倾斜镜头渲染死亡现场的冲击力。

妻子一针见血：“你得有杀人跟暴力才幸福。”

海俊对死亡者的俯视，对未结案件的执着中，似乎有一点到“迷恋”的程度，比如瑞莱第一次打开未结案帘子时吓了一跳，第一张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死者瞪着眼、虫子爬在眼球上的特写照片。

只是出于职业的正义感吗？想要提醒自己被害者死不瞑目，一定要破案的决心？如果真有那种正义的决心，就不会两次都放过瑞莱，还叫她销毁证据了吧？

那么是否海俊的潜意识里，有一点对杀人、暴力本身的迷恋呢？没了杀人案，就没了生命的激情，逐渐干萎。

或者说，是否导演把自己对暴力美学的迷恋，揉进了这个人物的性格里面，而不是用作刺激场面直接展现？

另外，海俊的服饰也反映着他的性格，最近韩国影视剧里的刑警穿着一般是秀完这种休闲外套或皮衣，而海俊办案时却总是穿一整套西装，像以前的老式侦探。

相比瑞莱的服装更多彩，蓝绿色为主，符合电影的主色调。

瑞莱有点像水母，看似透明，却有毒，水母又是片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对于海俊来说，水母象征着像睡眠一样极度缺乏、逐渐干枯的生命的激情。包括因为缺乏睡眠，眼睛很干一直滴眼药水的小动作也是。

只有名字里有很多水的男人，却活成了一座“干旱”的大山。

瑞莱的“毒”似乎有一点天真，她并不是典型“蛇蝎美人”，在我眼中，瑞莱更像一只杀死乌鸦来吸引关心的猫。

她通过杀人的方式来吸引海俊，她的爱很吓人，是无道德节制的，莽撞而病态的，带着动物般的本能，却是来自人类的真心。

瑞莱喜欢海，在摆脱了痛苦的“山”之后，她也摆脱了被男凝审视的欲望身份，在令她舒服的海边，她反而能够放下心来做她自己，去爱。

比起海俊的“下降”是失去，瑞莱的“下降”是完成式。

主题表达：命运的错位，永久的未结

“你说爱我的瞬间，你的爱就结束了。你的爱结束的瞬间，我的爱就开始了。”

“用韩语说。”

这一次没有手机翻译，海俊听不懂那句中文。

因为“山和海”命运般的错位，整个故事里就没有一件事是“对的”、“恰当的”、“刚好的”，无论是案件、语言、还是爱情，都失去了线索，变成了永久的未结案。

海俊早就被瑞莱迷住了，而瑞莱一开始似乎只是喜欢，没到爱的程度。那时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利用海俊掩盖她的“完美犯罪”，不要被遣送回国，被海俊识破“138层”时，她也很聪明地及时打开手机录音，引导海俊留下对他不利的证据。

星期一奶奶被瑞莱利用，她被洗脑一般反复播放歌曲《迷雾》，当海俊也开始沉迷这首歌时，他就像一个受骗的独居老人。

当他的爱随着自负心一同崩溃，他没有继续爱的勇气，所以就逃走了，所谓的“回归家庭”。

郑瑞景编剧在采访中说：“虽然是失去最爱之人，在徘徊的男人，但在我看来像是寻找自我而徘徊的男人一样，瑞莱虽然是深爱的人，但她是谁呢？如果这么想的话，海俊潜藏在深处的自我，某个瞬间必须要放弃的类似野性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埋藏起来以后，却一直在寻找的人一样。”

似乎瑞莱不是作为独立的女性，或一个男性凝视下欲望符号去描绘，而是原本就存在于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他所缺乏的、被压抑的某种野性、某种迷恋。

不同语言导致的延迟、山和海的错位，都是因为他不了解自己，他像个傻子一样徘徊在海边寻找，却不知道就在自己脚下，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界线消失”的结局，是最终无法找到自我，只能毁灭的至暗时刻。

既然最后的重点是放在男主角身上，但我有点没感觉到海俊身上的致命吸引力，让一个女人因为爱他又是杀人又是自杀，只想成为他的未结案······

相比瑞莱的魅力更明显，比如看韩剧模仿人物台词，印象深刻的韩语腔调，还有不需要太多修饰，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宋瑞莱，就能迷倒男人们的说服力。

对我来说，海俊的魅力似乎还缺了一点点。

另一点可惜的是，瑞莱的身世背景和相关《山海经》部分没有更多展现，采访中导演说因为时长而剪掉了一部分。作为文化符号，带有神秘古老气息的东方神话，如果有的话，电影的意境可能会更加提升吧！

总体来说，《分手的决心》还是一部质量上乘的作者电影，完成度很高，把一个不那么新鲜的悬疑爱情故事讲得很古典、别致，朴赞郁导演的调度能力真的是类型片教科书级别的，延续个人风格但不重复自我，有新的探索和突破，相较于同场竞技的对手相对保守的作品，这个最佳导演奖还是实至名归。

借用片中的形容作结，有的电影像波涛一样汹涌，有的电影则像水中的墨一样慢慢晕开。而朴赞郁从前者到后者，只用了一个《分手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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